台北 陸樓
世上最長壽的生物是樹。有一棵老樹高齡九千五百五十歲,到底是什麼樣的機制、什麼樣的能力,這棵樹可以活將近一萬年?是否能藉用樹的力量與智慧,讓人類有更多的長進?
森林能有效減緩全球暖化速度、涵養水源、保護土壤,而且可提供包括人類等諸多生物生存所需,人類的文明可以說是「樹木的利用史」,可是我們對於樹的理解卻非常有限。
中興大學劉東啟教授是國內少數持有日本頒發「樹木醫」執照的樹醫生。他說:「我們不只要為地球種一棵樹,還要養一棵樹。」因為很多的樹,種了以後沒有長成參天大樹,反而造成更多問題。必須賦予樹木良好的土壤、水分及生長環境,才能讓大樹根好壯壯。樹木的栽種若能在一開始就有完備的知識,並做好妥善的規劃,便得以提高綠化成果,讓樹木更健康生長。
前人種下珍貴的巨樹、老樹,我們卻因某種理由就輕易地把它毀掉。劉東啟帶著大家思考:「現在種下去的小樹苗,未來要如何培養成大樹?」
無知傷樹 愛之害之
樹從未要求跟人類居住,倒是人們取來之後,讓它生病、倒下傷人……這些豈非人類造成?「要從樹的角度來看樹,而不是從人的角度。」劉東啟舉出許多人們傷害樹的例子。例如,台灣中部有一棵鳳凰木,大約五層樓高,雖然中空腐朽非常嚴重,但是還活著;有人提議挖掉潰爛的地方,再填上發泡樹脂,幫它做外科手術。
「其實,這對樹來說是非常巨大的傷害。」他回憶在日本受訓的時候,教官展示了一棵十五年前做過外科手術的樹,現在卻長出靈芝。靈芝對樹並不是「祥瑞之兆」,和香菇、木耳、金針菇一樣,是樹的腐朽菌,因此,看到靈芝意謂樹生病了。教官挖開做過手術的洞,竟流出臭水,代表裡面已經潰爛,宣告外科手術完全失敗。
有些人為樹做造型,任意將樹修剪成想要的形狀。殊不知,樹葉是製造養分的器官,樹皮是輸送養分的動脈,所以,修剪對樹而言就是外科手術。颱風季節為防樹倒傷人,常看到行道樹遭斷頭式修剪,然而,當樹木頂芽被除去後,若體內還有足夠養分,樹幹會長出沒有和樹幹足夠結構的不定枝【註】,長出的枝條愈大愈危險。而修剪的主幹外表看似完好,其實裡面已經開始潰爛;一旦心材腐朽潰爛,死亡即已命定。
再如,許多廟堂旁、人行道的樹做了花台覆土,這種樹雖不會立刻死亡,卻會早衰。因為樹根在土壤下三十至五十公分還可呼吸,覆土後變成在八十公分以下的話,就容易窒息死亡了。
劉東啟指著校園內紅磚道上的一棵大樹:「一位進行土木工程的朋友在鋪設紅磚道時,遇到這棵大樹,便好意將紅磚切成小塊緊鋪樹根旁,豈知卻造成根部受傷。」如此一來,樹葉漸漸枯黃,颱風來襲樹枝容易折斷,避免危險又要做大型修剪……經過多次傷害,它反而成為危險的校樹。
有人問劉東啟:「樹生病後打點滴有沒有用?」他拿起一根長約九十公分的「打氣孔」說明:「在樹下適當的位置用『打氣孔』打洞,其實是養樹的根。」這是醫樹的方法之一,最簡單、效果也最好。「把樹養好,因為樹有活一萬歲的能力,你要幫它發揮出這個能力。」
一位德國的樹專家發現了「樹的身體語言」,認為樹可以跟人們對話,只要人看得懂。舉例說明,上粗下細的樹,是因為早先被立了支架後──上面因大自然外力影響而搖晃,樹便感應到「力」不斷地通過,當樹感應到內部有一互相拉扯力量時,就開始肥大生長;但下面獲支架支撐,不會搖晃,沒有感應,根也就不成長。這就是樹木的「力流感應生長」。於是種樹的時候,最好是在沒有颱風的冬天把支架拆掉,讓樹在颱風季節前自己去感應力量,才知如何成長。
「力流感應生長」產生的局部肥大現象,還有個例子:假設樹是受到三處的力傳來而搖晃,而現在樹有個地方腐爛了,於是在腐爛的兩側受力最大,因而成長快速,逐漸肥大起來。劉東啟說明:「因為快速生長,缺陷上的結構就彌補起來了,所以樹只要有潰爛,力流上出現問題的部位就會造成局部肥大。」看到樹的局部肥大和傷痕,就好比樹在跟你說:「我的體內有缺陷。」所以,觀察樹形就知道它悲慘的遭遇,及缺陷如何形成。
向樹學習 忘記舊傷
樹會「慢慢」生長去適應環境問題,但若「突然間」樹旁的樹或房子被砍掉拆掉、蓋起了房子、風向改變了,樹就無法適應了。其實,只有人類才能對環境做如此大的改變,尤其需要快速的施工鋪路、蓋房起樓等,忽然阻斷樹的根,讓它窒息,遭到這般蹂躪,它要向誰泣訴呢?
觀察一棵樹,可先遠望上面的枝葉,就知下面根、莖狀況;再來是近看不定枝,就知道上面有無問題;接下來看顏色、形狀等,大概就可以看出一棵樹的問題。在觀察中會發現:「樹會與你對話。」除了從病的角度來看,樹也會告訴我,環境出了什麼問題。
其實,只要看樹的傷口,就可知道病因;只要看得懂樹的身體語言,它就在跟你對話。切莫以為腐朽就要做外科手術,因為腐爛的地方挖掉以後,樹木自我防禦組織被破壞了,腐爛更加嚴重。樹自有辦法讓傷口停止下來,「只要給樹條件,樹就有機會活下來。」劉東啟堅定地說。
「這是綠色隧道裡的一棵樹,可知它的身上有多少病?」劉東啟帶著大家細看這棵樹:從它長出的不定枝來判斷曾遭受截枝的命運;樹皮受傷、潰爛,預言著這棵樹的悲慘未來。你可聽到樹的哀號?看不懂的人卻說:「哇!一片翠綠!」
劉東啟指著幻燈片上一棵靠在鐵欄杆、遍體鱗傷、長得很醜的鳳凰木,「這棵樹卻是很認真、很努力地生長;人不給它條件,它自己找條件活下來。」樹能活那麼老,有很強的生命意志,但是人若不給它生存的條件,再有意志的樹也活不下來。
樹自身會得病、樹葉會被蟲咬,甚至是由於人無知的傷害,而遭遇種種磨折,但是樹最大的機制就是懂得捨棄──抖落生病的樹葉。多年來,劉東啟從觀察樹、醫治樹的經驗中體會出:「老樹能存活下來,是因哀傷過往也無濟於事,舊傷就忘了吧!不斷長出新的,勇敢向前看。」樹,寬大地包容人們過去對它無知的傷害,不計前嫌,努力地尋求未來存活的機會,人是否也可以向它學習呢?
此外,一般人總以為:「樹有多高,根就有多深。」實際上樹的高度和根的深度沒有任何關係。兩年前,世界地理雜誌公佈美國與瑞典共同驗證世上最高的樹──世界爺,高一百二十公尺,近四十層樓高。世界爺之所以可屹立山谷,並非扎根深,而是因為山谷裡一百多棵世界爺的樹根編織在一起,像一艘巨船,上面隨狂風搖晃,下面卻不受影響。若世界爺沒有這麼多夥伴共聚一起,就不可能成為巨木,所以要形成巨樹,需要具足很多條件。
眾所周知,樹木與人類的關係密切。北回歸線所經之處正是全世界沙漠最多的地方,而臺灣的嘉義、南投、花蓮、澎湖正位於北回歸線通過的地方,若今天沒有中央山脈,台灣將會是一個乾旱的島,難以生存。樹對人們有多方功能,它是一個巨大的森林、巨大的生物,巨大的靈魂,期盼人們不要只當它是木頭,請用生命來對待它。劉東啟懇切地說:「真的要愛地球,除了種樹也要養樹。」
【註】不定枝:樹榦或枝條都有許多的芽,這些芽有可能會休眠或長出新枝──因為上方枝條枯萎或生病,須用新的枝條替代以製造養分,所以會從根部或主幹或主枝長出不定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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